太极拳传统理论渊源再探-路迪民

笔者在《中华武术》2012年第11期《太极拳理论奠基者究竟是何人?》一文中,针对杨志英先生对李亦畲手书“老三本”的评价,认为在“老三本”之外,早就广泛流传着一套完整的太极拳传统理论系统,王宗岳是太极参理论的奠基者。杨志英先生在《中华武术》2013年第1期发表《太极参理论研究的几个问题——兼答路迪民先生》,提出几点论据,证明拙文所引“流传拳论”是“老三本”的“翻版、模仿或者再创编”。本文首先对杨文的论据作必要的辨析,进而对“流传拳论”的渊源作一点深入探讨,以便展现太极参理论宝库发展的悠久历史和真实面貌,诚望方家指正。 一、“出现” “面世”辨 杨志英先生说:“路教授明知‘老三本’甚至‘老五本’的真实可靠性,偏偏在‘出现’和‘面世’上玩起了文字游戏。”这绝不是游戏!而是文献考证的重要环节。 一种技艺,一种学说,“出现”和“面世”的时间不同,是历史常见现象,这与该技艺或学说的社会影响有密切关系。只有面世的东西才能产生影响。太极拳的出现肯定很早,但将其面向社会的人是杨禄禅,所以有人把杨禄禅喻为盗火给人间的普罗米修斯。王夫子(1619~1692)是明清之际的伟大思想家,他僻居深山荒野四十余年,著述甚丰。其著作都“出现”于1692年之前。然而直到1842年才由裔孙世佺刊成《船山遗书》公诸于世。如果认为王夫子死后至1842年的150年间就在学术界有深远影响,岂不成了笑话。 拙文列举了记载早期流传拳论的13本正式出版物,明确指出“是以1935年《廉让堂太极拳谱》正式出版为界”,是以“面世”作为比较标准,油印、石印、手抄本都不算数。杨志英先生说,笔者对老三本“熟视无睹,而偏偏热衷于所谓‘流传拳论’的分析。……‘路文’作为论据的十三篇书目,最早的莫过于1921年。这些岂能和‘老三本’相提并论呢?”这话说反了。应该是“老三本”不能和13本面世的著作相提并论。因为它是手抄本,不是出版物。能和13本著作相提并论的是武派的第一本书《廉让堂太极拳谱》。13本著作都出版于该书之前或同年,说明这些著作不可能受廉让堂本的影响。若以“出现”时间对比,“流传拳论”也比“老三本”早得多,见下述。用一种抄本的“出现”时间与另一著作的“面世”时间进行对比,那才是真正的文字游戏呢。杨先生抹煞“出现”与“面世”的界限,恐怕不是无知,非是为了掩饰“老三本”的较晚面世而已。 拙文所引书目固然“最早的莫过于1921年”,然而直至现在,尚未发现一本正式出版的清代太极拳专著,许禹生1921年的《太极拳势图解》是有史以来第一本,仅此而论,任何“面世”的太极拳著作都莫过于它的。 二、“抟兔” “物将”辨 杨志英先生还举出两例,证明早期流传拳论受“老三本”的影响。这倒值得讨论一下。 杨文列举的第一例,说流传拳论中的“搏兔之鹄”,在“老三本”中是“抟兔之鹄”或“抟兔之鹘”,是流传拳论的误传笔误。流传拳论有几种写法。姜容樵的《太极拳讲义》就是“抟兔之鹘”,而陈微明的《太极拳术》是“搏兔之鹘”,有的书是“搏兔之鹄”,唐豪的厂本拳经是“扑兔之鹄”。为何有此差别?也许因为不同的作者有不同看法。 “抟”,《辞海》的解释是:①把散碎的东西捏聚成团,如“抟饭”;②环绕、盘旋,如“抟风”。那么,“抟兔”二字,就该释为“盘旋之兔”了,合理吗?鹰扑兔;盘旋以搜寻对象,俯冲以扑之,最终还是“扑”,不是“抟”。太极拳技击,折叠以引化对方,发劲如放箭,是直线,最终还是“打”,不是“折叠”。总不能把“打手歌”说成“折手歌”吧!所以,“抟兔之鹘”是病句。还是“扑兔”、“搏兔”比较明确。见仁见智吧! 第二例,杨先生说拙文提到陈鑫《太极拳图说》附录之“蒋发受山西师传歌诀”几乎是武禹襄《打手要言》的翻版,并认为“将原文‘物将掀起’改为‘将物掀起’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是否“翻版”,待后再议,这里对“将物”和“物将”二字先加以辨析。 “将物掀起”,是汉语语法中典型的“把字句”,句型结构是:把谓语动词的宾语放在动词前面,在宾语之前加上“把”或“将”字(见《辞海》“把字句”)“将物掀起”的主浯“人”被省略,“物”是宾语,“掀起”是谓语。“物”当指植物。姜容樵的《太极拳讲义》就是“将植物掀起”。拔植物时,向一侧倾斜着拔(即所谓“挫之之力”),既有杠杆作用,又有渐变作用,使植物根从另一侧逐渐断开,十分省力,语意是十分明确的。 再看看“物将掀起”是什么意思呢?“物”显然是主语,“将”不是“把”而是“将要”之意,“物”本身怎么将要“掀起”呢?显然也是病句。用两个病句来证明“流传拳论”受“老三本”的影响,恐怕才是真正的“苍白无力”吧! 三、“解曰” “又曰”辨 拙文指出,杨志英公布的《打手要言》,在原抄本中是五篇单独的文字,分别由两个“解曰”开头,三个“又曰”作为标题。“解曰”“又曰”是引用文字的开头,相当于“子曰”“诗云”之类,显然是武禹襄抄录的文字。真正属于《打手要言》的内容,是对流传拳论中“十三势行工心解”和“十三势歌”进行对号入座的整理篇,且在丁丑本中与其他四篇不连续。杨先生把五篇合为一篇,将“又曰”改为段首。笔者用顾留馨《太极拳术》中两页载有三个“又曰”的照片证明杨先生的篡改。杨文解释说:“又曰”改为段首是打字员之误。那么,原抄本是单独的五篇,总是事实吧!你的文章说:“更有甚者,一篇武禹襄的《打手要言》被人肢解为若干篇,分别冠名,变成王宗岳的作品。”这不是也在指责李亦畲吗?你是不是怕这些以“解曰”开头、“又曰”为题的篇章,使人明显看出是引用抄录的文字,才有意将其合为一篇呢? 至于笔者没有公示第三个“又曰”后的两页照片,只为了说明三个“又曰”是标题,不是段首,两页照片足够了。杨文说,笔者“是不是怕人知道第三个‘又曰:每一动……’之后附有‘禹襄武氏并识’之语呢?”请杨先生无妨查查字典,“识”字有二音:一音shí(实),知道、知识、见识之意;一音zhì(至),记住、标志之意。“禹襄武氏并识”的“识”当指后者,是“武禹襄抄录记住”或“武禹襄抄录整理”而已,与“武禹襄著”毫不相干,笔者又何惧公示呢? 讨论至此,笔者对杨文要说的话基本上都说了。当然,杨先生可以坚持己见,不过,我看还是要互相尊重,不要惟我独尊,强加于人为好。 四、杨禄禅所传太极拳论 下面,作为学术研究,我想对“流传拳论”的渊源作进一步的分析,以便探寻太极拳理论宝库的久远历史,同时也摆正“老三本”的客观历史地位。 首先强调,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学界的看法也不尽一致。由于原始文献的湮灭、散佚和变异,越早的资料,其真实面貌及来龙去脉往往模糊不清,但不能因此轻易否认其早期存在。拙文说过,“王宗岳太极拳论”要比“老三本”早得多,但是一定要“原件”才算数,那就违背了文献学的起码常识。 就笔者所知,杨家所传的太极拳理论共有四部分。其一是杨氏先祖重要论述;其二是张三丰、王宗岳太极拳论;其三是杨式太极拳老谱三十二目:其四是杨班侯传太极拳九块。内容详见拙著《杨式太极拳三谱汇真》(人民体育出版社2008年版)之“经论谱”。 以上四部分拳论,虽然是在时期逐渐面世(前尚无太极拳著作面世),但是可以肯定,这些都是杨禄禅所传,后文陆续分析。上述的第二部分,正是唐豪的《王宗岳太极拳经研究》从14本著作中列出的六篇拳论,也是严翰秀《破译中国太极拳》的破译对象,与“老三本”毫无关系。因为杨家历来坚持是王宗岳传蒋发,蒋发传陈长兴,陈传杨禄禅。王宗岳的拳论,自然与其拳术传递关系相一致。其中的 《十三势行工心解》,是一篇完整的包含了11联对仗文字的优美骈文。“老三本”并无完整的《心解》篇。武禹襄将《心解》中11联工整的对仗文字拆开,与《十三势歌》对号入座,辑成 《打手要言》。究竟哪个是原著,哪个是整理篇?不言而喻。杨家所传的“老谱三十二目”和“太极拳九诀”,在武派无传,说明杨禄禅虽然没有文化,但在拳论的收集保存方面还是有突出贡献的。 王宗岳太极拳论的“出现”时间,当然是王宗岳所处的时代。到底是何时?看法不一。按照杨家的说法推算,王宗岳、蒋发应为乾嘉时人。唐豪、顾留馨也考证王宗岳为乾隆时人。陈家沟有人说蒋发是陈王廷的老师,陈鑫斥之曰:“陈奏廷(即陈王廷)明时人,蒋把拾(‘把拾’亦作‘把式’,行家里手之意)乾隆年间人,何得妄为指说。”(见徐震《太极拳考信录》),徐震有一篇《蒋仆蒋发考》,也认为“乾隆年间必有一蒋姓拳师,曾至陈家沟有所指授”。由此可见,无论太极拳由何人所创,《王宗岳太极拳论》出现于乾隆年间,是唐豪、顾留馨、徐震这些著名学者的共识,与杨家的说法一致。 但是,杨禄禅所传拳论,并非全部出现于乾隆年间。顾留馨认为,《十三势行工歌诀》和《打手歌》皆为王宗岳之前人所著。杨家所传“老谱三十二目”和“太极拳九诀”,并非王宗岳所著,其出现时间待考。此外还有几种不同渠道、不同形式的著作,可与杨氏所传相互佐证、校对和补充。较重要者,一是姜容樵的《太极拳讲义》(下称“容本”); 二是陈鑫《陈氏太极拳图说》的附录(下称“鑫本”);三是唐豪的“厂本拳经”。下面继续分析。 五、美容樵的乾隆抄本太极拳谱 姜容樵的《太极拳讲义》(1930年上海武学书局出版,2000年山西科技出版社影印出版)第十章,题为“太极拳谱释义”,载有乾隆时的太极拳谱抄本。这是值得注意的一篇重要资料。姜容樵的“前言”如下: 拳谱为清初王宗岳所著,惟递嬗至今,其中不无讹错。故市井所传之太极拳论,多有令人不解之语。余与姚君馥春,得抄本于汤君士林,并得汤君详细解说。 其原文较世所传者多三分之一,皆太极之要诀。兹特笔述于后,以公同好,并加注释。凡括孤抬头处皆原文,低行注解也。 容本的最大特点,就是除个别段落外,基本内容是七首歌诀,每首歌诀后有几段文字作为该歌诀的解释。其中的《十三势歌诀六》,就是流传拳论中的《十三势歌》。后有《十三势行工心解》作为《十三势歌》的解释,内容与杨家所传相同。然而其他六首歌诀,却在杨家无传。限于篇幅,下面只将“歌诀二”和“歌诀四”及其释文录出(段落稍有合并)。 歌诀二 举动轻灵神内敛,莫教断续一气研,左宜右有虛实处,意上寓下后天还。 一举动,周身俱要轻灵,尤须贯串。气宜鼓荡,神宜内敛。无使有凸凹处,无使有断续处。其根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指,由脚而腿而腰,总须完整一气。向前退后,乃得机得势。有不得机得势处,身便散乱,其病必于腰腿求之。 上下前后左右皆然。凡此皆在心意,不在外面。有上即有下,有前即有后,有左即有右。如意要向上,即寓下意,譬之将植物掀起,而加以挫折之力,其根自断,损坏之速乃无疑。 虚实要分清楚,一处自有一处虚实,处处总此一虚实。周身节节贯串,无令丝毫间断耳。 歌诀四 忽隐忽现进则长,一羽不加至道藏,手慢手快皆非似,四两拨千运化良。 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左实则左虛,右重则右轻。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人不能知我,我独知人。雄豪所向无敌,盖皆由阶而及也。 斯技旁门甚多,虽势有区别,概不外乎强欺弱,慢让快耳。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也。 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非力胜。观耄耋能御众之形,快何能为。立如秤准,活似车轮。偏沉则随,双重则滞。每见数年纯功,不能运化,率自为人所制者,双重之病未悟耳。欲避此病,须知阴阳。黏即是走,走即是黏,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懂劲后,愈练愈精,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本是舍己从人,多误舍近求远。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学者不可不详辫焉。 此论句句切要,并无一字陪村。非有夙慧之人,未能悟也。先师不肯妄传,非独择人,亦恐枉费工夫耳。 稍有流传拳论知识的读者一看便知,歌诀二之后的解释文字,正是唐豪在《王宗岳太极拳经研究》中所辑的《十三势论》(有些著作题为《太极拳经》)。歌诀四之后的解释文字,正是唐豪所辑的《太极拳论》,只少了前面“太极者,无极而生……”一段(该段是容本中歌诀三的释文)。由此可以得出一个重要结论,就是杨家及其他著作所流传的《十三势论》和《太极拳论》,其内容本来是王宗岳对古传歌決的解释文字,不是单独的篇章,但在流传过程中将歌诀散逸(或未传),于是另加了标题。这也是各本标题不一的重要原因。 有的学者认为,容本的歌诀,“大概是后进太极拳家的作品,把王宗岳的著作,归纳在几首诗歌中,以便记诵”,否则,“绝不会他本绝无,而容本独有之理”。此说显然不够严密。笔者仔细分析,觉得还是歌诀的出现在前,王宗岳的释文在后,理由如下。 第一,姜容樵忠实于抄本,他对《歌诀一》的“胃音”“束烈”不理解,即注明“胃音束烈等字皆存原文”。显然不是姜氏编造。若谓“后进太极拳家”编造,理由也不充分。 第二,古代技艺,多以歌诀传授要领,又因歌诀简略,后人在歌诀后常用小号字夹注或另文解释。容本在歌诀后附以释文,是古典文献的常见格式。 第三,更重要者,是容本的歌诀与释文存在着密切联系,从而解决了姜容樵所说流传拳论中的一些“令人不解之语”。比如“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早就有人认为所“察”之“句”另有所指。从容本可见,王宗岳所“察”的,正是歌诀四中“四两拨千运化良”之句。又如“此论句句切要”,“此论”亦有所指,不是指作者自己的文字。从容本可见,“此论”当指王宗岳所解释的歌诀而言。还有各本常见的“以上系三丰祖师所著”之语,“以上”二字也是指歌诀而言。“凡此皆是意”的“凡此”二字,与歌诀关系更密切,见下文。 容本其他歌诀及流传拳论未载的释文,也有重要价值。笔者跟赵斌老师学拳时,常听赵老说“掤捋挤按四方正,采挒肘靠斜角行”,但不知出处,赵老也未提到六首歌诀。后来我才发现此语出自容本“歌诀五”,说明容本个别内容也有口传。至于六首歌決是否张三丰所著,姑置勿论。但是在王宗岳之前,除了《十三势歌》和《打手歌》之外,还有“六首歌诀”流传,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下述的鑫本附录亦可为其佐证。 六、关于《陈氏太极拳图说》的“附录” 陈鑫的《陈氏太极拳图说》(1933年开封幵明书局出版),有一篇附录,题为《杜育万述蒋发受山西师传歌诀》,见影印件。杜育万为赵堡太极拳传人。赵堡太极自称源自明末清初的王宗岳蒋发,与杨家说法不同,存疑待考,而“山西师传”者,当为王宗岳无疑。从影印件可见,鑫本歌诀与容本的“歌诀二”及其释文基本相同,但其形式和内容都有明显差别,显然出自不同渠道,可以作为容本可靠性的佐证。鑫本的特点,又使我们对太极拳论的原貌有进一步的认识。 首先,鑫本不是歌诀在前,释文再后,而是一句歌诀对应一段释文。这种格式更符合古典文献的体例。 其次,鑫本的释文内容与歌诀对应得更好一些。如“虚实宜分清楚”一段,鑫本对应的是歌诀第三句“左宜右有虚实处”,非常合适,容本将此段放在最后,显然是误抄。 笔者发现,与容本对比,鑫本也有误抄之处。容本的“上下前后左右皆然”是在段首,紧接“凡此皆是意”,鑫本将其放在了前一段的最后,不好理解。若按容本,“上下前后左右皆然,凡此皆是意”一段,正好完整地解释了“意上寓下后天还”之句。“上下前后左右皆然”,就是不仅意上寓下,还要意前寓后,意左寓右,即后文所说的“有上即有下,有前即有后,有左即有右”。若无歌诀,“皆然”“凡此”都不好理解。这又解决了姜容樵所说的一个“不解之语”。 从以上分析可见,容本拳谱,是目前发现的最为完整的太极拳论,“六首歌诀”是王宗岳所解释的母体。鑫本附录的格式,则是王宗岳拳谱的本来面貌。 写到这里,读者就会看出,杨志英先生说鑫本歌诀几乎是武禹襄《打手要言》的翻版,到底能否成立?鑫本有篇名,有歌诀,有释文,格式规范整齐。武禹襄的那段文字,正是杨文公示的照片中第三个以《又曰》为标题的内容。哪个是原文,哪个是翻版?难道还不明确吗? 笔者不揣冒昧,按照鑫本附录的格式,将容本拳谱的释文改为与歌诀逐句对应,载于《杨氏太极拳真传》(赵斌、赵幼斌、路迪民著,北京体育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版)及《杨式太极拳三谱汇真》中,被有些学者誉为“太极拳经研究的突破性进展”,也被其他一些著作收录。当然,这些看法还有待进一步检验和完善。 七、关于“老谱三十二目” 杨式太极拳老谱三十二目,是杨氏家传太极拳古谱,其中有相当重要和实用的论述,传授也十分秘惜,早年散见于有关著作,但不完整。直到1993年,杨振基先生在《杨澄甫式太极拳》一书中才将原件全文影印公布。其“目录”如下(序号为笔者所加): 1.八门五步;2.八门五步用;3.固有分明法:4.粘黏连随;顶匾丢抗;6.对待无病:7.对待用守中土;8.身形腰顶;9.太极圈;10.太极进退不已功;11.太极上下名天地;12.太极人盘八字歌;13.太极体用解;14.太极文武解;15.太极懂劲解;16.八五十三势长拳解;17.太极阴阳颠倒解;18.人身太极解;19.太极分文武三成解;20.太极下乘武事解:21 .太极正功解;22.太极轻重浮沉解;23.太极四隅解;从太极平准腰顶解:21.太极四时五气解图;26.太极气血根本解;27.太极力气解;28.太极尺寸分毫解;21太极膜脉筋穴解;30.太极字字解:31.太极节拿抓闭尺寸分毫解;32.太极补泻气力解。目录后注:“共三十二目”。 但在抄本中,实际有40篇。32篇之后的篇名分别为“太极空结挫揉论”、“懂劲先后论”、“尺寸分毫在懂劲后论”、“太极指掌捶手解”、“口授穴之存亡论”、“张三丰承留”、“口授张三丰老师之言”、“张三丰以武事得道论”。这八篇可能从别处抄录或为后人所续。 如果说王宗岳太极拳谱是从总体上或大纲上全面论述了太极拳的技法和要领,那么,“老谱三十二目”则是从很多细节上进行了更透彻地说明。如“顶匾丢抗”、“轻重浮沉”、“膜脉筋穴”、“节拿抓闭”等,都是王宗岳太极拳谱没有论述的内容。限于篇幅,兹不赘述。 “老谱三十二目”的作者是谁,已无法考证。但它是杨家很早传下来的,应该没有问题。顾留馨在《太极拳研究》中,收录了老谱14篇,标题为《杨澄甫传抄太极拳谱》。顾留馨注:“此谱系沈家桢从杨澄甫老师处抄得,共有43篇论文(路按:包括王宗岳拳论),据云由其祖杨禄禅传下,何处得来不知。”这是关于此谱来源的直接记载。 吴式太极拳第二代传人吴鉴泉,亦有家藏太极拳老谱之抄本,封面题为《太极法说》,写有吴鉴泉的名字,内容与杨振基抄本基本相同,见吴鉴泉次子吴公藻的《太极拳讲义》(上海书店1985年版)。吴公藻在封二笔书:“此书乃先祖吴全佑府君拜门后,由班侯老师所授,是于端芳亲王府内抄本,在我家已一百多年了,藻在童年时即保存到如今。吴公藻识。“吴全佑即吴鉴泉之父、杨班侯的,他拜师时,杨禄禅尚健在。吴公藻把端郡王载漪称为“端芳亲王”有误,然其说法足可作为杨谱来源的佐证之一。 也有人认为,“老谱三十二目”是伪造的,因为其中几次出现“体育”二字,而“体育”一词是初年才从日本翻译来的。这种考证方法并不严密。老谱的“体育”一词,与现代含义不同,单指体内的精气神而言,“体育,内也,武事,外也。”正如“”一词,在《易经》中早已出现:“汤武,顺乎天而应乎人。”然其意义是“变革天命”。 八、关于“太极拳九诀” “太极拳九诀”,是杨班侯传给牛连元(1851~1937)的重要太极拳诀,牛连元传吴孟侠(1906~1977),杨式其他分支无传。吴孟侠1940年只将其中三个要诀传给吴志青,载于吴志青1943年再版的《太极正宗》中。吴志青称赞其“一字有一字之用,一句有一句之法,字字珠玑,句句锦绣”。直到1958年,吴孟侠、吴兆峰所著《太极拳九诀八十一式注解》(人民体育出版社)才公布了九诀的内容,并加以解释。“太极拳九诀”的篇目如下: 1.全体大用诀;2.十三字行功诀;3.十三字用功诀;4.八字诀法;5.虚实诀;6.乱环诀;7.阴阳诀;8.十八在诀;9.五字经诀。 据吴孟侠的喻承镛先生讲,《太极拳九诀八十一式注解》一书,还有两诀尚未公开。其中《五字经诀》和《乱环诀》,实为《五字双诀》和《乱环双诀》。喻承镛先生摈弃保守陈规,欣然将另外两诀提供给笔者,现已补充载入拙著《杨式太极拳三谱汇真》之中。 对于“太极拳九诀”的真实性,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因为连杨健侯、杨澄甫的都没有见过九诀,也不知道牛连元这个人,所以在《太极拳九诀八十一式注解》出版之后,上海一些杨氏传人如田兆麟等,都对此诀有怀疑,认为是造假,向人民体育出版社告了状。此事不了了之。因为太极拳友们十分喜爱,人民体育出版社还是将此书重印了几次。 这是一个典型的关于武林文献的考证案例。据吴孟侠的传人讲,牛连元是南方富商,往来京津之间做生意。在京与杨班侯结为金兰,向班侯学拳十几载。杨氏三代的传人很多,在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传人,不一定互相认识,有些资料的单线传授也不奇怪。只因为某些传人不知道就断定其所传是假,理由不够充分。更重要的是,笔者通过对九诀的内容分析,可以证明《太极拳九诀》是一部可靠的、并且有很高学术价值的宝贵资料。 在上述姚馥春、姜容樵著《太极拳讲义》中,有一篇《二十字诀》,全文如下: 披闪担搓歉,黏随拘拿扳。软棚搂催掩,撮坠续挤摊。 这20个字,说它是太极拳的技法或要领,实在无法理解。“四正”不全,“四隅”不见,进退顾盼定“五步”亦未包含,粘黏连随、引进落空之意不甚明显。然而在杨班侯所传九诀中,有一首《五字经诀》,才揭开了《二十字诀》的难解之谜。《五字经诀》全文如下: 披从侧方入,闪展无全空,担化对方力,搓磨试其功。 歉含力蓄使,黏粘不离宗,随进随退走,拘意莫放松。 拿闭敌血脉,扳挽顺势封,软非用拙力,掤臂要圆撑。 搂进圆活力,摧坚戳敌锋,掩护敌猛入,撮点致命攻。 坠走牵挽势,继续勿失空,挤他虛实现,摊开即成功。 吴孟侠在《五字经诀》注解中,首先用括弧说明“这是二十字冠顶之诀”。所谓“二十字冠顶”,就是前辈们把《五字经诀》二十个句子按照第一字缩为二十个字,以便记忆。 大白了,姜容樵所录《二十字诀》,原来是《五字经诀》二十个句子的第一个字。“头”找到“身子”了。可见《五字经诀》并非造假。“太极拳九诀”的可靠性,也由此得到证实。反过来,“太极拳九诀”也成为容本拳谱的真实性佐证。 “太极拳九诀”为何人何时所著,已不得而知。但从内容看,他显然“出现”于乾隆抄本之前。因为乾隆抄本的《二十字诀》已经只剩下《五字经诀》的“头”,把“身子”丢掉了。从文笔看,也不像王宗岳的风格,应是王宗岳之前人所著。 九、关于“厂本拳经” 唐豪所得“厂本拳经”,是“阴符枪”与“太极拳谱”的合抄本。“阴符枪谱”的作者是“山右王先生”,“太极拳谱”的作者是王宗岳。《阴符枪总诀》全文如下: 身则高下,手则阴阳,步则左右,眼则八方。 阳进阴退,阴出阳回,黏随不脱,疾若风云。 以静观动,以退敌前,审机识势,不为物先。 下则高之,高则下之,左则右之,右则左之。 刚则柔之,柔则刚之,实则虛之,虚则实之。 枪不离手,步不离拳,宁中御外,必对三尖。 此诀显然与太极拳的理论十分吻合。据佚名氏《阴符枪谱序》,山右王先生晚年在河南洛阳、开封设馆教书,乾隆六十年尚健在。唐豪列举三条理由,认为山右王先生就是《太极拳论》的作者王宗岳(见唐豪《太极拳宗师王宗岳考》,香港麒麟图书公司1969年版)。唐豪的《王宗岳太极拳经研究》,就是以“厂本拳经”为底本进行校勘的。其内容与广泛传播的六篇拳论基本相同。 对于“厂本拳经”的真实性,笔者只用一条证据就够了。因为唐豪是极力否定张三丰创拳说的,然而“厂本拳经”中“十三势论”的篇名就是“先师张三丰王宗岳传留太极十三势论”,也有“此系武当山张三丰老师遗论”之语。若说唐豪造假,绝无可能。 因此,“厂本拳经”亦属早期流传拳论的另一渠道的佐证。《阴符枪总诀》也从同时代的理论水平上证实了王宗岳拳论的可靠性。 综上所述,王宗岳在乾隆年代完成了太极拳理论的系统总结,是毫无疑问的。王宗岳之前,尚有“十三势行功歌诀”“打手歌”“六首歌诀”“太极拳九诀”等歌诀的存在,但其作者尚待研究。面对这些有据可查、相互佐证的资料,谁能承认杨志英先生所断言的武禹襄就是太极拳领域的宋慈(世界法医学鼻祖)呢? 十、最后的话 笔者对杨志英先生的看法提出异议,并非贬低武派传人武禹襄、李亦畲的贡献。相反,我倒觉得杨志英认为武禹襄臆造王宗岳及其拳论,否认李亦畲“王宗岳论详且尽矣”之语,是对其祖先的不敬。尽管杨先生作了一些解释,说“尊重不等于迷信盲从”,要“进步发展,丰富完善”,但其尊重的部分(夸大其贡献)与否定的部分(断定其造假)矛盾实在太大了。笔者作为杨派传人,并无夸大杨派贡献之意,而杨禄禅所传的丰富资料及其影响是客观事实。我还认为杨氏所传拳论没有六首歌诀,尚不完整,还要从其他渠道的资料补充。其最终目的,在于探寻中华武术理论宝库的久远历史和真实面貌,正如吴图南先生所言:“第一不冤枉古人,第二不欺骗今人,第三不欺骗后世。”愿与拳界朋友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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